Andante的癌症科普教室

病人或病家常有的疑問：「一定要輔助性化療嗎？ 可不可以密切追蹤就好，一旦發現復發再來處理。」

「早期發現、早期治療」，這是政府大力宣導的防癌觀念，也支持了癌症篩檢的重要。

然而要注意的是，這個邏輯，僅適用於「原發」 的癌症，對於「復發」則不適用。

以大腸癌為例。

做大腸鏡檢查，就有可能在早期發現「原發腫瘤」，由於是早期，局部侵犯少、也還沒有轉移到其他器官，手術切除就有很好的治癒率。

另外，曾經罹患大腸癌的病人，再得到一個大腸癌的機會，的確比一般人高，若再得一個新的大腸癌(第二個大腸癌)，則為新發腫瘤。其治療邏輯和原發腫瘤其實是一樣的。

然而，「復發的」大腸癌，就是在手術切除時的漏網之魚，假以時日再長大被偵測到稱之。大腸癌由於手術的進步，局部都清除得很徹底，復發幾乎都是在遠端器官(如肝、肺)，所謂轉移性的復發。
由這個現象觀察，推測是在診斷當下，便已經有看不見、無法偵測的微小轉移，存在遠端器官所導致 [詳見前作：輔助性化學治療(一) - 開刀開乾淨了為什麼還要化療?]。

若以轉移的形式來復發，「轉移」是一個狀態，沒有分早晚，代表腫瘤已經突破局部的障蔽，變成全身到處竄的狀態了。
而且，一旦進入轉移的狀態，理論上，是無法治癒的 [註1]。

動手術將轉移的病灶切除，可以嗎？ 別被日劇騙了，日本的醫療劇水準很高、拍得很逼真，但為了求戲劇效果仍有許多誇大不實。
手術切除轉移病灶是無效的，大部分的情況是數量太多、技術上不可行，即使是技術上可切除的少量轉移，切了還是會從別的地方再長出來，因為轉移代表的是腫瘤已經全身到處跑、到處都有，只是偵測得到與偵測不到的差別。

抗癌藥物能消滅轉移病灶嗎？也不行。藥物只能殺掉一部分轉移病灶，也就是縮小到某個程度就無法再縮小，無法根除消滅。

或許有人會想，無法消滅，那就共存吧，就像高血壓、糖尿病那樣的慢性病長期治療。然而，抗癌藥最棘手的問題，就是續發性抗藥性(acquired resistance)，也就是一開始有效，過了一段時間後就沒效，腫瘤就會不受控制的繼續長。

所以，轉移性腫瘤最終都會面對防線崩壞、彈盡糧絕(所有有效的藥物都已產生抗藥性)的情況。目前的醫藥水平，轉移性大腸癌平均是2-3年，轉移性肺癌是2-4年，隨著癌別、以及進一步再細分的生物型態而不同，最近健保剛通過給付的免疫治療，會讓這些數字再向後延，但終究無法治癒。

簡言之，轉移的發生與否，其實就是關係著一條人命。

真正能攔截轉移發生的，是輔助性化療，而密切追蹤，即使在更早、更小的階段發現轉移，那只是提早知道一個可怕、絕望的真相，完全不會改變結果。

曾有病家問：怎麼這樣就復發轉移了呢？是不是檢查做得不夠頻繁？還是檢查做得不夠精密？
其實都不是，轉移一旦發生(也就是轉移的病灶長大到儀器可偵測的程度時)，就注定是無法治癒了。
既然這樣，那做檢查的目的何在? 做檢查其實是為了不要在腫瘤長到不可收拾的程度才發現，如果到這樣的程度，恐怕連延長壽命的化療都沒法做了。

所以，密切追蹤是否能取代輔助性化療？ 答案很明確，不行。

輔助性化療不但要做，而且要快，那些跑出去的漏網之魚一旦長起來了，就來不及了。然而化療會影響手術的傷口復原，所以一般都建議手術後一個月內開始做。

謝謝大家很辛苦的看到這裡，頭應該是有點暈[註2]，因為這邏輯不是很容易懂，這已經是腫瘤學教科書等級的知識了。而且復發轉移的可怕事實，更是顛覆了長期深植大家心中的「早期發現、早期治療，就有好結果」的邏輯。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[註1] 大腸癌合併肝臟轉移，或是大腸癌切除後在肝臟復發轉移，是一個發生轉移但仍有機會治癒的特例。
動手術將肝臟(或是大腸加上肝臟)的病灶完全切除，術後再給予化學治療清除其他看不見的轉移病灶，如此還能達成大約15-20%的治癒率(其實是十年存活率15-20%，而理論上轉移性腫瘤治癒率是0%)。這是一個文獻明確記載、且醫界有共識的特例。

[註2]  還沒有完全陷入混亂的讀者，或許會覺得哪裡怪怪的，但是頭已經很暈了又無法清楚指出哪裡怪。

在我看，容易覺得互相矛盾的兩個論述：
1.輔助性化療是為了消滅看不到的微小轉移。
2.化學治療無法消滅已經形成的轉移。

如果兩個論述都對，那合理的解釋就是，腫瘤數量很少(微小轉移)時，可以被化療完全消滅，但是多到一個數量(偵測得到的轉移)時，化療就再也無法消滅它了。
然而，「微小轉移」是一個因為看到輔助性化療效果而產生的假說，始終無法證實，因為看不到(看得到就叫做轉移)。
假說無法被確認並不是關鍵，認清事實才重要。
事實就是，1.輔助性化療能提升治癒率；2.轉移性腫瘤無法被化療治癒。